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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岁随母哭丧,28岁春晚爆红,如今小沈阳在八戒身上找到人生真谛

2018年2月24日 文/ 编辑/

小沈阳图/视觉中国

从二人转舞台走出后,小沈阳希望改变观众对他的既有印象,走向更大的舞台,也遇到了更多的困惑,自己只能不断碰、碰、碰……

文✎语冰

编辑✎卜昌炯

登上舞台前一晚,小沈阳说,自己紧张得根本睡不着觉。

那是2009年春晚,他凭着《不差钱》火遍大江南北,受到6亿观众热捧,甚至更多。

多年来,他被越来越多的灯光、镜头、名利包围,小沈阳三个字成为中国最有辨识度的名字之一,那种紧张感却一直如影形随。

接到电影《西游记女儿国》邀约时,这种熟悉的感觉又蹦了出来。“之前马德华版的猪八戒太经典,”小沈阳告诉火星试验室,自己“没想好”要不要接,以及怎么完成。

这种紧张感有时是迷人的,小沈阳觉得那意味着在乎。尽管在舞台多年,他现在上台唱歌、参加综艺节目,还是会紧张,常常会心跳会加快,怕发挥不好,怕忘记台词。

在北京卫视《跨界喜剧王》的舞台,他是喜剧召集人。节目录制前几期,上台后,他在那儿站着,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安慰自己,别有那么大压力,按照自己的感觉,慢慢适应了节奏。

这一次,为了演好猪八戒这个角色,小沈阳专门去拜访了马德华,收到了一些鼓励,决定试一试。

小沈阳在电影《西游记女儿国》饰演猪八戒图/小沈阳微博

在传统的美学叙事中,猪是难登大雅之堂却被草根最熟知的动物之一。猪八戒的形象是丑的、懒的、贪婪的,小沈阳想把他塑造成一个生动的人,而不只是一头蠢猪——它看似愚笨,却也大彻大悟;它有七情六欲,却也重情重义;它身上有最本真的感性追求和普通人的特质。

这是小沈阳熟悉的特质。

他体会过生活的不易。小时候上不起学,他早早就在家种地,一家四口,10亩地,常常要靠天吃饭;交不起武术学校的学费,他体恤爸妈,主动离开学校;去铁岭县艺术团学二人转时,1200元的学费,凑七凑八,才借到700块……他睡过车站,被拖欠过工钱,被很糟糕地对待,也挨过打。后来从底层奋斗出来,把生活放在了越来越开阔的地方,那种粗粝的真实感却一直环绕着他。

《西游记》中,八戒在经历“广寒围困不通风,进退无门难得脱”后,堕入凡尘,在回不去的高老庄和到不了的灵山之间蹉跎,常常会说服自己,享受尘世欢乐,看淡荣辱。

这像是小沈阳的这些年。他从二人转舞台走出后,希望改变观众对他的既有印象,走到更大的舞台。当他掉进另一个评价体系时,却发现,反串的表演形式,早已过时,量化产出的喜剧节奏让他困惑,自己只能不断碰、碰、碰……

真实

猪八戒是一个扮丑的角色。

《西游记》里,对猪八戒的描述是“丑头怪脑”、“长嘴大耳朵”。这部在大年初一上映的电影,拍摄起来并不容易,最难的是特效化妆。小沈阳记得,拍《西游记女儿国》时,每天要化四五个小时,卸妆要卸40分钟。戏里,他戴着特效肚子,穿着重重的威亚衣——他怕吊威亚,经常喘不过气。

电影《西游记女儿国》中的师徒四人

为了接近电影中猪八戒的皮肤质感,每天12种颜色的颜料要在不同的小瓶里来回调试,再把它们喷在脸上。

接下来,小沈阳本可以讲一个励志的故事,比如自己怎么吃苦拍出了一部还不错的片子。

他没有那样叙述。“他们在脸上喷来喷去,尤其早上起来,我就看化妆师特别生气,他就像雕塑一样完成一个特别好、特别完美的作品,但人是受不了的。”小沈阳告诉火星试验室。

他身上仍保存着很多真实的特质,这有时看起来是珍贵的,虽然“吃苦”是他早早就学会的事。

13岁时,小沈阳就和妈妈一起哭丧。传呼机一响,妈妈就骑着摩托车赶场。“大冬天的,天寒地冻,她跪在那儿,哭的是别人的亲人。”小沈阳心疼母亲,涌起一阵心酸,帮母亲唱了一段。周围有人说:“大姐,这个小孩儿唱得不错啊,怎么能让他哭这个呢?”

听了他们的建议,小沈阳开始走上二人转道路,被家人送到铁岭民间艺术团学习。

当时学二人转的小孩,很多家里条件并不好。那并不是这项传统民间艺术的好时候。东北冬日漫长,休耕期也长。这种最开始在休耕时用来娱乐农民的喜剧形式,在当年,学它甚至会被全村人嘲笑。直到1997年,这个有着300多年历史的民间小戏,才开始商业演出的艰难探索。

麻守亮是小沈阳那时的好友。他对火星试验室回忆,他们俩当时一人拿一把二胡、一人拿着一个电饭锅来到团里。一点儿咸菜能吃好几顿,买不起饭,就想办法自己做。“他拿了一个破电饭锅,上面漆都掉了。”

他们住一个寝室。那时小沈阳叫还叫沈鹤。他们躺在床铺上聊天。“麻哥,我家里太困难了,好像就要穷死了。”沈鹤说,语气充满伤感。日子漫长而忧伤。

沈鹤身上一直有一种强烈的冲破底层生活的渴望。在麻守亮看来,这是沈鹤身上不同于自己的东西。麻友亮说自己是那种安于现状的人,沈鹤不同,他有“一种志向”,想往上走。

麻守亮现在的身份是铁岭县艺术团团长。那是他们共同的起点。

在麻守亮印象里,舞台上的沈鹤懂得包装自己,思路也活。他记得,其他人还穿着原来的衣服上台演出时,沈鹤就已经意识到扮相的重要了。“他唱流浪歌时,会穿一个破衣服,带一个破帽子上台。”

那时,沈鹤很羡慕赵本山。把二人转从以前的说口(二人转表演讲究唱腔、说口、扮演、舞蹈、绝活)变成纯碎的地方戏,从江湖之远到带到庙堂之高,这是一个没法忽视的名字。团里同学拿回来和赵本山的合影,沈鹤常常会抱着那张合影睡觉。

1999年,沈鹤还在小剧场。那里不大,很脏,一天能挣35块钱,去掉吃饭能剩30。十多岁的小孩儿有时会想家,不想干了,老板不让走,打了他一巴掌。他强迫自己又干了4个月,然后带着挣的200多块钱,走了,掂量着这点儿钱回家怎么办呢。在那个世纪之交,他想:闯一闯吧。

选中

闯荡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

后来,他改了名字叫小沈阳,到了稍微大一点儿的剧场去演出。夜场人多,酒瓶啪啪砸到桌子的声音很刺耳。在台上演完后,下面常常有人给台上演员送啤酒。这种“送”有时并非善意,不喝会挨打。一次,小沈阳喝到第7瓶时,喝不下去了,想办法救自己:“谁要是让我再喝一瓶,谁给扔一百块钱吧。”他本以为这样可以结束那晚无休止的喝酒。

没想到,那人从兜里掏出厚厚一沓钱,往桌子上一拍。

“哥拿回去,我闹笑话呢,是开玩笑。”他陪着笑脸,还得继续喝。身体扛不住,喝完就到后面去吐,回来接着喝,那一晚,他喝了30多瓶。

在吉林唱戏时,被轰是经常的事。当时,他和沈春阳在一起,他记得她唱得很卖力,但在下面,说脏话的、赶他们下去的,什么声音都有。春阳委屈,唱着唱着哭了,沈阳看不得这个,和观众骂了起来。那时,两人常常会愁,在一起合计,如果实在唱不下去了,怎么办呀?

2013年江苏卫视蛇年春晚,沈春阳(左)、小沈阳(中)、程野(右)表演《新白蛇传》图/视觉中国

生存逻辑压过了一切。

他得想办法让自己在台上变得欢迎。小沈阳开始拼命地学习,比如剃一个特别搞怪的头型、戴个卡子,一点点试探观众的口味。那时,小沈阳别着两个小卡子,上台下台,上车下车,一天就过去了。

结束时,他拎着皮箱,在大街上走,上车的一刹那,心酸将他淹没。他说自己是一个自尊心强的人,但舞台上,不得不去演一些装傻充愣的角色,因为别无选择。那近乎他的底线,但只要有市场,不想演也要逼自己。

后来,小沈阳开始在东三省变得小有名气。2006年,他遇到了那个改变命运的机会。赵本山的保镖张家豪发现了他,把他推荐给了赵本山。

师徒伦常和规章制度维系着这个庞大商业王国的运转。低俗看起来是二人转发展过程中的原罪,赵本山对二人转进行绿色改良。据报道,在本山传媒内部,脏口、荤口不能说,舞台下有人监督,如果有人违反,按违规程度处以50、100、200元不等的罚款。他把它推向更宽广的舞台——一个代表着正统的舞台。

拜师仪式后,小沈阳成了赵本山的第25个徒弟。

后来,如你所知,小沈阳成了春晚舞台上那个被选中的人。

消耗

二人转火了。

麻守亮记得,小沈阳刚火时,家乡掀起学二人转热。后来,二人转热褪去,喊麦成了新的风口。故事或许还在变化。

当时,东北衰落成为让人忧心忡忡的命题,小沈阳的故事给那里的年轻人提供了一种可能性。等他们意识到小沈阳只有一个时,已是很多年后。

二人转市场一度涌现出模仿小沈阳元素的热潮。小沈龙——从他的名字也可以看出——是他们中的一个。“当时找不到小沈阳,因为他要拍戏,那阶段,我正好在北京剧场演,媒体蜂拥而至,我是模仿者,通过我搜罗一些话题,在北京上了很多媒体,一天有七八家电视台。生意也是从刚开始一天一千块钱,到后来卖几万块钱一天。”小沈龙对火星试验室回忆。

小沈阳火了,新的生活闯进来。他记得,那时每天都是通告,数不过来的通告;坐飞机,坐不完的飞机。差别无非是,两天飞一次,还是一天飞两次。

2017年9月,北京卫视综艺《但愿人长久》录制,小沈阳放羊、捕鱼等生存技能依然擅长。图/视觉中国

小沈阳经常会怀念早年或许现在也回不去的日子。在村里粗壮的杆子上,少年无所事事地坐着,玩泥巴也能玩一天。全村人在一起看电视,电压经常不够,电视里的头像出不来,“两边跳出来像蛇一样的线,一直闪啊闪”。

多年后,小沈阳成了电视荧幕上最炙手可热的明星之一。名和利一下都来了,他懵了,灯光亮到刺眼。汤潮记得,那段时间,师父会经常嘱咐小沈阳,让他“一定要落地,一定要落地,心态一定要摆正,千万不要慌”。赵家班里,延续着旧式江湖艺人的大家长制,对演出质量有着严格的规定,也讲究师徒传承。

美国作家菲茨杰拉德曾写道,年少成名让人对“命运”而非“意志”产生了某种近乎神秘的定义——最坏的结局就是拿破仑式的幻灭。

小沈阳并非年少成名,却也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去消化命运赋予他的这些“突如其来”。

当时反串(男扮女装元素)表演还是主流舞台上陌生的概念,争议也随之而来。外媒报道里“最低俗中国人”的标题挑逗着舆论的神经,媒体长篇累牍来讨论雅和俗,把他的表演归为“满足观众的一种肤浅的审美趣味”。

小沈阳当时还不太知道怎么应对媒体。刚开始接受采访时,常常每个问题都只简单地说一两句,“没上过太多学,不知道怎么说”。由此,又引来了“耍大牌”的争议。现在的他熟练了很多,再问到雅和俗时,他已学会给出妥帖的答案:“我认为把观众弄笑了是最难的,我文化有限,不知道什么是俗,什么是雅。”

很多人让他模仿在春晚上舞台上成名的段子,一遍又一遍,他觉察出其中的“消耗”,觉得难受。他想试试大荧幕。

▵2009年,张艺谋导演的《三枪拍案惊奇》成为小沈阳第一部电影作品图/电影剧照

那段时间,小沈阳接了很多戏,好的,坏的。此前他没有接触过影视剧,唯一的经验来自舞台,刚开始不知道机位在哪儿,不知道怎么演戏,台词一句句从嘴里蹦出来,没一句从心里说出来。他自认也认真,但痛苦“认真得不对”。在《鲁豫有约》的采访里,小沈阳说:“可能以前接那些戏就是有点儿收入。”

接了大量的戏后,舆论紧接着的是对他接烂戏和演技的指责。

小沈阳一度压力很大。那些争议、期待、负担,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汤潮记得,有一次喝完酒后,他搂着自己,躺在肩膀上,嚎啕痛哭,“哥,我特别累”。

命运

舞台上,小沈阳梳着偏分,插科打诨,抖出一个又一个包袱,让全场爆笑。

舞台下,他那是那个沉默的人。小沈龙用“高冷”形容他初认识的小沈阳。“接触时间长了,就发现,他其实还是挺热心肠的。有一次师兄弟一起吃饭,他一直忙里忙外地张罗。”小沈龙在2011年拜赵本山为师,成了他的第65个徒弟。

▵小沈阳和汤潮(右)一起演出图/视觉中国

“他是很闷很蔫的一个人。”汤潮给出了差不多相似的评价,“他平时腼腆,喝多时才勇敢一些。见到我后,会说,‘哥这个帽子挺帅的啊’,但不直接说自己喜欢。我就假装打岔,我知道他喜欢,但我就不给他。喝多时他才会说,‘二哥,你把这个帽子给我带一下呗’,瞬间就带上了,带上就不往下摘了。我这当哥的也不能抢下来啊。”

舞台上热闹,舞台下安静,很多喜剧演员都拥有这样的双重人格。汤潮觉得,台下的安静或许是因为“在台上,小沈阳把东西都用尽了”。他在上面是“绽放的”,有很多即兴的鬼主意。

“有一次元宵节晚会,小沈阳,王小利,我们仨唱歌,上台前,我要求他们俩按正常的音域去唱就行,结果小沈阳拔了一个高度,用女生的感觉去唱的,王小利更不听话,结果搞的我差点在台上笑场。”汤潮笑着回忆。

还有一次,他们一起在北京卫视春晚合作小品《真的想回家》。上台前,小沈阳“信誓旦旦”地和汤潮说:“哥,你放心,我上台绝对不会拿你抖包袱的。”汤潮也不是专业的喜剧演员,听他这么说,就放心了。

“结果,上台他就拿我砸挂抖包袱,把我弄得还挺尴尬。只能硬扛着,在台上就傻笑呗。我下去说他了,他就在那儿坏笑。”

“他经常在台上瞬间就想即兴什么的,在这方面很有天分。”汤潮说。

本质上来讲,小沈阳从事的是一份让人开心的职业。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喜剧和喜剧的制造,充满孤独。喜剧演员们在孤独中,自我拉扯。

小沈阳说,有时为了观众笑一秒钟,要想好久,“喜剧是最痛苦的”。在《西游记女儿国》里,“要经常去琢磨,这儿观众会不会乐啊,那儿会不会乐啊,一想这些就很苦恼”。

影片中有一段,猪八戒变成梁山伯,在女儿国给审问他的女孩儿讲爱情故事。那一幕打磨了很久。小沈阳提了很多点子。后来导演觉得剧情有点儿跳,怕影响到主线,删掉了。小沈阳服从大逻辑,他看起来是温和的,虽然也不是完全不在乎,“其实那块儿挺好笑的”。

有一次,汤潮他们和小沈阳一起回老家。在铁岭开原的一个小村子,地方偏僻,开到那时,导航已导不出路,手机也没信号,他们看到小沈阳的二叔一个人在孤独地放牛,被那种贫困和无助击中,3个人在车上痛哭流涕。“沈阳当时还安抚我们,别哭了,二哥,我这不好了么?”

麻守亮记得,北京电视台这两年随小沈阳回家乡采访。小沈阳在逗仙鹤,就像多年前他认识的那个沈鹤一样。那一刻,他有点儿想哭。“我还是喜欢以前的那个沈鹤,我不喜欢现在的小沈阳,以前的沈鹤叫我麻哥,现在的小沈阳叫我麻守亮。”他尴尬地笑笑,那里有他们都回不到的过去。

《西游记》中,在正式取到经书前,师徒四人历经磨难。在现实中,通往“灵山”的路也征途漫漫。多年来,从小舞台转战大舞台,对小沈阳演技的质疑一直不断,主演的几部影视代表作反响平平,有人评价,“演什么都像二人转”、“很难去理解一个人物”。

小沈阳用新的戏去消化这些评价,努力调整自己,去挑适合自己的剧本。汤潮说,小沈阳身上一直“有一股劲儿”。他觉得,或许可以通过自己出人头地来改变家庭的命运。某种程度上,“这股劲儿”到现在还在生长,比如,他想做出一些真正有质感的音乐,想从一个好的二人转演员成为一个好的演员。漫长的困顿中,小沈阳从没放弃向上生长的力量。

▵2009年央视春晚小品《不差钱》图/视觉中国

在2009年春晚舞台上,小沈阳穿着白色丝绸上衣和苏格兰裙,拿着麦克风,捂着心口,一字一顿地指着舞台上的丫蛋对毕福剑说:“其实我的命运和她是一样的。”

很多人和事的命运,在那一年汇合、交叉、转弯、发生改变。

春晚结束后,小沈阳从舞台上下来,师父赵本山没说太多,只说发挥得还行。在一次采访中,赵本山曾提到,希望小沈阳能忘掉这个辉煌,多回农村看看。

或许多年后,小沈阳才体会到命运两个字的分量。“成还是不成,都是命运给的。”小沈阳对火星试验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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