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求中国学生腾宿舍给留学生，强制中国女生与外国留学生联谊，要求中国学生去打扫留学生宿舍……类似消息近来正热传与热议。似乎，中国高校内，中国学生与外国留学生正在形成不同的阶级。

据教育部网站，中国目前是亚洲最大的留学目的国，2017年，在中国高等院校学习的留学生共有48.92万人，并且有继续扩大的趋势。

中国政府奖学金的吸引力也在不断提升。2017年，有5.86万名来自180个国家的中国政府奖学金留学生在华学习，占留学生总数的11.97％。

外国留学生日益增多，使中国高校更加国际化，也不可避免地造成留学生与中国学生争夺教育资源的感受。留学生们是怎样看待这些问题的？他们是否感觉受到了优待？什么样的人才能来中国高校留学？我们采访了4位不同高校、来自不同国家的留学生。

文✎汪畅

编辑✎何吾

图▢视觉中国

1

一位老师毙了我的开题报告，

还气得摔了帽子

高中毕业后，我本想去喀布尔的大学读国际关系专业，但考试分数不够，就打算第二年再考一次。还没到第二年，我的高中学校就通知我，因为我成绩比较好，还会英文，决定给我一个申请中国政府奖学金的机会。

申请表交上去的两个月后，我就接到外交部电话：我成功申请上奖学金，可以前往中国，而且是我所在城市唯一一个申请成功的人。我还记得，当时我父亲正在家里的阳台做家务。放下电话，我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他非常激动，兴奋得脸都变形了。

当时，我的奖学金比较低，免去学费和住宿费后，每个月可以领到1500元。为了养活自己，有时我会做些代购。后来，我又申请了省里给外国留学生的奖学金，生活费就多了一些。

除了我们这种拿奖学金的留学生，也有一些自费来中国的留学生。我接触到的，来自韩国、日本的留学生，大多是自费的。

学校的外国留学生，都住在老校区的留学生公寓里。本科生是两个人一间房，房间里有厨房和独立卫生间。但老校区的中国学生住的宿舍是8人间，没有厨房，也没有独立卫生间，洗澡要去学校的公共澡堂洗。

▵外国留学生宿舍与中国学生宿舍对比图/“一个国家两种宿舍”的视频截图

我觉得这也不是不能理解。留学生的住宿条件好，因为按照中国人的文化，外国留学生在中国，算是客人，从照顾客人的角度出发，给我们更好的生活环境，照顾得更好一些。阿富汗的大学，对外国留学生也会优待一些。我的中国同学也没人对此感到奇怪。

在中国学习，语言对我来说始终是一个障碍。我学的是新闻传播学，是班里唯一的留学生，同学和老师都是中国人，上课和作业也是使用中文。我的中文口语交流没有问题，但看专业书就比较困难。我的办法是先把书名译成英文，再在学校的电子图书馆上查阅相关文献。

有一次，我在专业课的期末考试中交了白卷。当时我想用英文作答，老师不同意，可我实在不知道如何用中文回答，就拿着试卷跟老师说：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实在没办法了。

老师拿过卷子以后，跟我说：好的，我看一下。当时我心里特别紧张，特别害怕自己没法毕业。但是担心有什么用？我觉得我的学习态度良好，作为班上唯一个外国人，老师是会体谅的。

所幸，老师没有责怪我交白卷，他让我重新写了一篇2000字的论文，期末考试成绩虽然不高，但都合格了。我至今没有挂过科。班上其他同学必须参加考试，但因为我实在没办法用中文搞定试卷，老师们都很顾及我的感受，允许我用写论文代替。

也有考试我是写了试卷的，但常常来不及写完，我会向老师请求再给我一点时间，老师基本上会再给10分钟左右。当然，中国学生就没有这样的待遇。我也没看到有谁请求增加考试时间。

不过，我发现中国人很希望留学生能多出现在学校的活动中。所以，只要有活动，我也尽可能去参加表演，还会自己“创造”一些衣服。只要学校要求，我们就去。虽然我们中文不如中国学生好，但我们也有自己才艺，如果我去表演，就会是一些动作类表演。

本科毕业后，我考上了新闻与传播学院的硕士。在今年的硕士开题报告上，我又和一位评审老师吵了起来。所有评审老师都觉得，我的开题报告是可以通过的，唯独这位老师认为，我的论文框架和文献综述有问题。我觉得，评审应该有统一的考核标准，既然其余老师都同意了，那一定是这位老师与其余老师的标准不一致；而且这只是我的开题报告，真正重要的是论文。

但那位老师非常严肃，当时把自己帽子都摔了。我心里很难过，我想，他完全可以更友好地告诉我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最后，我的开题报告还是通过了，目前我正在写毕业论文。直接写中文对我来说，还是比较困难，我会先用英文写，然后再翻译成中文。

2

我受不了随地吐痰的中国人，

每次看到，都默默远离

从小学开始，我的父母就让我读中文学校。可能他们从那时就想让我来中国学习。

高中毕业，我通过了汉语水平考试的四级后，拿到了中国政府的侨办奖学金，来中国读华文教育专业。我的奖学金抵消了学费和住宿费后，2016年每人每月发500元生活费，今年开始每人每月发800元。这些钱远不够开销，所以家里每个月还要给我汇2000元，不够的话，就再给一些。

我就读的这所华侨学校，留学生非常多，所以留学生和中国学生之间的差别很小。但中国同学不和我们一起上课，他们的教学楼也比较旧，窗户和墙看起来都很烂。我们留学生的宿舍也是4人间，上床下桌，和中国同学生的宿舍相比，差别就是房间稍微大了一点，电费和网费都和中国人一样，需要自己交。不过，如果是自费的留学生，是可以申请住双人间宿舍的，也有一个房间只住一个人的，这是按宿舍费来区分的。

▵外国学生宿舍与中国留学生宿舍对比图/“一个国家两种宿舍”的视频截图

正式到广州前，我们都需要在北京读大一。相比广州，我更喜欢北京。因为广州实在太热了，而且在北京的住宿条件也更好。在北京时，每层楼都有公共厨房，也不用再交电费和网费。那样的条件，就比中国学生的住宿条件好很多了。

我们学校对留学生的管理很严格，晚上保安查寝，如果有人没回来，就会把这个人的名字登记下来。有一个同学被登记过5次名字，然后就被辅导员找去谈话了，给予口头警告，并且被告知，如果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就要扣生活费。听说这件事后，我和朋友都非常注意，准时回来。但我至今并没听说过有人被扣过生活费。

我上课、住宿都是和外国留学生在一起，一般很少和中国同学接触。最让我忍受不了的是，有的人会随地吐痰。我感觉，男生这样做的多一些，每次遇到，我都会默默远离。我还有点接受不了有些人吃饭发出声音，在我的国家，这两种行为都比较少。

3

相比中国学生，留学生之间的差异更大

我的高考成绩足以上新加坡国立大学、南洋理工大学，但我打算出国留学，只是一直没有定好去哪个国家。2003年，我看到中国经济的迅速发展，就想来了解中国，想体验真正的中国生活，于是决定参加北京大学的留学生入学考试。

但新加坡男性在高中毕业后都需要服两年兵役。所以第一次考取北大后，我就去服了兵役，两年后又考了一次，才正式入学。

新加坡人从小就学习中文，所以复习考试时，我并没有感到特别困难。只不过，原来我的其余课程都是用英文学习的，突然都变成使用中文学习和答题，还是有些不习惯。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复习三角函数时，我突然发现：Sin、Cos居然还有中文名字！为什么不直接用数学符号来表示，而要用中文呢？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

为了准备考试，考前两周，我在办公室熬过几个通宵。

来中国之前，我从媒体了解到的中国，会控制一些言论。但我在北大看到的不是这样的。北大的大师非常多，对于各类事件的评价也都很客观，同学之间，谈论自己的看法也很自由。我还写过有关文革的论文。

如果要说差别，北大的留学生宿舍每一层都配备了浴室，而中国学生想要洗澡，就必须去学校的大澡堂。不过，留学生的住宿费用也很高。我上学时，每个月住宿费就要900元，而中国学生一年只需要交1000元左右。我周围的中国同学，也都能理解这种差异。

还有一点不同，中国学生的宿舍每晚11点都会熄灯，留学生就没有熄灯（停电）制度，到了夏天，中国学生都觉得很难熬，因为一熄灯，就连电风扇也没有了。

相比起来，倒是留学生之间的文化差异，让我非常吃惊。比如，本科期间，我有一位韩国朋友，他每天早晨5点都会打电话给同在北大留学的妹妹，或者直接去敲妹妹的房门，让妹妹起床给他做早饭。如果妹妹不做，他就会打电话给在韩国的父母“投诉”妹妹。他的妹妹也抱怨过，但没有反抗过。

我特别特别难以理解，还劝过这位韩国朋友，不要这么依赖或者说劳累妹妹。后来发现没什么用。这对韩国兄妹，以及他们的父母，都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是妹妹应尽的义务。

还有一个德国朋友，吃早饭时一定要喝啤酒。我很疑惑：早上喝酒，难道不会喝醉吗？但据他说，德国都是这样的，也并不会喝醉。

这对我都是十分新鲜又惊奇的事情。但我也知道，这些都不是能以我的价值观来评判的事情，所以我也渐渐学会了接受。

在北大学习的四年，最重要也最骄傲的一项内容，是我加入了院辩论队。第一年，我和3个新加坡留学生组队参加辩论赛，拿到第二名。我很喜欢辩论，因为能够深入探讨一些平时不会聊的内容，能够更加了解中国同学的想法，更好地了解中国。

有一道辩论题我印象深刻：悬赏举报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讨论题目时，我表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只要是合法收益，就没有什么问题。本来我认为大家的观点可能都差不多。没想到，中国同学普遍的想法是：做好事，不应该有赏。

参加辩论队的前两年，我自己登台辩论，后两年，我已经可以指导学弟学妹参加比赛了。辩论队的队员花大量时间在一起讨论磨配合，结下了比普通同学更深厚的友谊。我和一位学妹也日久生情，谈了一段美好的恋爱。我还拿到了“演讲十佳”比赛的第四名，或许也和我是外国人有关吧，一些朋友开玩笑称呼我为“神话”。

直到现在，辩论队队友和同班同学和我的关系还很好，每年都会聚会。

4

我约喜欢的女生去逛动物园，

她却叫上了室友，太尴尬了

我父亲的爷爷奶奶是中国人，因此我也有一点中国血统。小时候，父亲经常和我们提到中国。在中国地理的课上，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桂林山水甲天下”和“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非常向往。至今我还没去过，但我觉得四年总有机会可以去的。

我的成绩不好，在缅甸上了一个类似中国三本的学校，不需要去上课，只需要去考试就行了。读一个月，考一个月，大一就结束了。在我大三的时候，中文学校的老师告诉我们，可以申请一带一路奖学金，去中国的大学读书。当时我对中国的大学一无所知，回家后和姐姐说了这件事，姐姐曾在北京师范大学留学，对中国很了解，她告诉我这所大学非常值得去，于是我就去申请了奖学金。我非常想获得这个学习机会。我的家庭条件一般，如果没有奖学金，是不可能出国留学的。

一带一路的奖学金额是5万6，抵掉学费和住宿费后，每个月发2000元生活费。奖学金一年评审一次，根据成绩评选，但是具体的评选标准我也不太清楚。我们学院有留学生期末考试全挂了科，也继续有奖学金，但其他学院的留学生，有人只挂了2科，就没有奖学金了。

我是班上唯一的外国人，中文讲课，有时候听不懂，所以我偶尔会逃课——听不懂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回宿舍看电视剧。那段时间我比较迷《法医秦明》。学校很理解留学生的语言困难，虽然上课是用中文，但是留学生是可以考英文卷的，但大一我还是挂了两门专业课，幸好留学生有三次补考机会，补考也相对简单，一次就通过了。

要说区别对待，可能这就是最大的区别对待。中国学生不可能选择考试的语言，如果挂科，只有一次补考机会。

我们留学生的宿舍是两人间，房间比较大。中国学生的宿舍我也去过，确实又小又破，每个房间挤四个人，床也小，睡觉还要爬上爬下的。看过以后，我的感受是，中国对待我们留学生真是非常好的。

▵外国留学生宿舍与中国学生宿舍对比图/“一个国家两种宿舍”的视频截图

学校的外国留学生们，大概一个月去一次酒吧，晚上玩到很晚，每次都要把一些人灌醉，不然就不回学校。但我不太喜欢这样，我最喜欢去吃海底捞。

不少留学生都会和中国同学谈恋爱。我也喜欢过一个中国女生，她特别像《你好旧时光》的女主角余周周，非常可爱，那也是我最喜欢的电视剧。有一次，我约她去动物园玩，但她实在太害羞了，叫上了她的室友，我们三个人一起逛了动物园，实在有点尴尬。我觉得她对我没什么意思，所以直到现在也没有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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