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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了冠军,却只在乎好笑?

2025年9月24日 文/ 魏侨 编辑/ 丁宇

“没有。除了采访变多了,没有任何变化。”

在成为《喜剧之王单口季》第二季总冠军一个多月以后,翟佳宁面对“生活是否有变化”这个问题时,依然回答得毫不犹豫。

他语气平静,甚至有些冷硬,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这样略显锐利的真实感,与舞台上的那个翟佳宁重合了。不表演、不伪装、不刻意,这种“真实”,成为他独特的辨识度。

翟佳宁成为《喜剧之王单口季》第二季总冠军

“心态也没有变化,”他接着答,“心态要变,不得是被名利这些糖衣炮弹给轰得不行了你才改变。”

9月15日,也就是《喜剧之王单口季》决赛播出后两天,博客作者在街边的咖啡店见到了翟佳宁。他一个人径直走进来坐下,看起来就像下楼和朋友们见面。我们没有过于寒暄的开场白,而是直接提问,换来的是如上所呈现的有问必答。

这意味着与翟佳宁对话,不必有任何负担,简单直接最好。在他看来,世界已经足够喧闹和复杂,而他的任务却异常简单:用最直接的方式,刺破悬浮的泡沫,把最朴素的快乐带给观众。这份近乎固执的纯粹,让他成为喧嚣舆论场中一个特别的存在。

“挨骂”可以深挖

从夺冠那一刻起,翟佳宁就预见到随之而来的争议。“你肯定得挨骂,这是有预期的。”舆论的风口浪尖里,他并不回避观众的评论,甚至有些乐在其中。有人称他“马匪”,他笑着说:“说得挺好,我感觉是褒义词。”还有人评价他“表演痕迹淡”,说他“看不出来在讲脱口秀”。这类评论他愿意接受,“这种正向评价,起码我承认他说的。”

接受也并非他嘴上说说而已,而是想把“挨骂”这件事“往深了挖”。

对于现在的翟佳宁而言,上节目夺冠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如果说对于生活还有改变,更多的是成为他观察生活的素材。他会进一步想:“什么人挨骂,什么人不挨骂,为什么这样?为什么这人原来挨骂,现在不挨骂了?会不会现在挨夸,以后挨骂?其实你一想发散,就很多东西了。”

他习惯于一层一层拨开事物的表象,一点点观察、一步步追问,试图剖出一点真实给人看,翟佳宁说这是过去“写论文的习惯”,而这学术界最普通的“求真”,在如今的线下舞台上和线上荧屏前都显得尤其珍贵。

图源:三脚猪喜剧

就像决赛时他拿着话筒像一个一往无前的勇士一路“冒犯”现场的所有人,他说“真人秀是最虚伪的东西”,他说气氛组的嘉宾“哪次气氛是你们带起来的”。

现场的久久不息的欢呼,只不过是因为他讲了一点大众心照不宣、又默认不能宣之于口的“真实”。

翟佳宁的“敢”似乎打破了舞台上的某种无形的禁忌,但这种打破依然是建立在理性的计算与判断上的。他坦言“上台之前我们也会读稿”,甚至觉得“敢讲”不应该用来形容一个脱口秀演员,他会反问我们:“你们觉得什么是‘敢讲’,为什么不敢?”

图源:三脚猪喜剧

他觉得:“真正的敢讲是讲完以后现场二百多个人想打你,或者你以后都上不了台了。”但翟佳宁并不会这么做,“那不是豁出去,只是表演而已。”他知道,讲出来的内容会让大部分观众笑,而不是会被打。

实际上,他想在脱口秀的舞台上有更多的“表演”。“脱口秀现在主要其实都靠讲,我想但凡哪个地方能演一下,肯定会给你整个作品表演都加分,你想提升自己,那就得提升演技,得演。”

今年《喜剧之王单口季》第二季半决赛之前,麻花脱口秀的负责人找到翟佳宁,跟他说:“你想提升演技,我给你联系个活。”于是,他出现在北京开心麻花沉浸式悬疑喜剧《疯狂理发店》的舞台上。

《疯狂理发店》剧照/图源:小红书@疯狂理发店北京

在博客作者见到翟佳宁的前一天,他刚刚完成了连续十场的演出。这是他第一次不是作为自己登上舞台,而是扮演一个完整的、立体的角色。

他饰演的角色叫钟宗淞,有些“暴躁”的性格,很多观众觉得这像是翟佳宁的本色演出,但他不这样认为。“那个角色和我完全不一样,人物比较卡通,像漫才的感觉。我就总是问自己,这人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这是脱口秀和话剧两种演出形式的不同,前面以本我直接面对观众,后者则是有着“第四堵墙”。从排练到演完大半个月的时间,翟佳宁从不适应到熟悉,到最后也能迸发出几句即兴的台词,“话剧这个东西还是挺难的,你得经常演,还得从头开始锻炼。”

《疯狂理发店》剧照

他觉得一次“跨界”很难说有多大的提升,但对提升演技这件事始终抱着更多的期待。他喜欢那些能自如塑造角色的演员。比如,他在网上刷到过朱旭在北京人艺演《哗变》的片段,觉得他饰演的魁格在舞台上的独白太有魅力。

未来有机会的话,他会再演话剧,但可能还是要从跟他本人性格比较相似的角色开始演。与脱口秀一样,这是一条长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需要学习和指导,需要日复一日地训练。

好笑是最值钱的

2020年12月,翟佳宁第一次登上脱口秀开放麦的舞台,他一直记得,5分钟的段子,观众笑了6回。他“发现自己能逗观众笑”,只要观众笑了,他就由衷地感到开心。

从此以后,“逗笑观众”就成了翟佳宁生活中最要紧的事。他总是反复强调,脱口秀是服务行业,“大家花钱买票进剧场来,他干什么目的来的?不就是我下班了,在短暂的俩小时里开心一下,忘记我这摊事嘛。”

过去许多人说翟佳宁是天赋型选手,有种东北人天生的幽默感,总是知道一件事怎么说能把人逗笑。这种幽默感要追溯到更早的时候,小时候,他花了数不尽的时间和朋友唠嗑,聊周遭的人和事,“从小就会插话、接话,然后看别人说什么大家笑了,完了我也学着那么干。”

图源:微博@爱奇艺喜剧之王单口季

讲了五年脱口秀,翟佳宁觉得自己最大的进步是“回看2021年写的段子,发现就会不满意,还能再找别的角度写”。这能力来自“时间加重复,加锤炼”,就像高中做数学题,“讲一遍你就听懂了,但是你自己做不出来,稀里糊涂做多了,你自己就做出来了。”

或许是由于这种对于幽默的纯粹追求,翟佳宁身上几乎很难看到对于表演和创作的困惑。过去几年里,他带着自己的专场《不服不忿》走遍了全国各地,既有北京、上海这样站在脱口秀文化前沿的城市,也有海口、包头、呼和浩特等还将脱口秀作为新奇事物的城市。他能感受到每个城市观众气质的不同,但“观众都笑”对他来说就是坚持下去最大的信心和动力。

他在许多场合里提起过2021年那场只有30多个观众的专场。被疫情笼罩的冬天,人少、光暗,在现场感觉气压都低,主持人开场很凉,翟佳宁上台的时候自己也觉得忐忑,但开讲之后发现观众都接受了,整场的反馈都很热烈。如今再回忆起那一次经历,翟佳宁笃定地说:“就是我厉害。”

图源:麻花脱口秀

他也清楚地记得那些失败的时候。在宁波天然剧院,一个周日的下午三点,也是自己的专场,“800人的剧场只来了100多人,怎么讲也就是这些观众小声地笑一笑,就结束了。”那时距离他第一次登上《喜剧之王单口季》的舞台还有半年,“我就尽力了,我的能力有限,我问心无愧。”他的语气里没有抱怨,也没有遗憾,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显然,他说的“没有变化”一定也是有了变化。上季节目结束之后,他的专场和拼盘演出都会迅速售罄。而他与朋友思宇和雷哥一起做的播客《三个火呛手》的线下录制票越来越难抢,甚至出现了很多黄牛票。

图源:麻花脱口秀

但翟佳宁总会在不同的平台提醒观众,每场演出都会有重复的段子,不建议反复观看。观众奔着喜剧买票进场,就说明这好笑是最值钱的,所以他最在意的就是观众觉得是否好笑的体验,而非表达。

作为脱口秀演员,翟佳宁始终警惕某种对于“表达”的过度追求,“台下几百上千个观众卧虎藏龙,我的观点有什么价值,又凭什么认为自己的思想能凌驾于所有观众之上?”

他说自己“比较传统”“木讷、老派”,对新鲜事物接受慢,“就会有情绪”。这种情绪,成了他创作的土壤。

比如,他对很多流行事物“完全不理解”,他很难接受,但也很好奇。好奇之后是观察,了解以后仍然觉得不理解,他就拿到舞台上来说。他并不觉得自己在表达什么,在他看来,没有一个脱口秀演员能做到在舞台上完全表达自己的真情实感,逗笑观众才是目的,“我还是奔着艺术加工去写的,我要拿这逗笑别人,如果我错了,观众他也不会笑。”

图源:三脚猪喜剧

他觉得,如果观众在表演里获得了共鸣,那或许是刚好说到了他们认可的内容,“是观众自己获得的,跟那个演员也没什么关系。”

在翟佳宁心目中,如果有一天观众能接受喜剧演员在台上不搞笑了,演员在台上一站,灯光一打在他身上,说话观众就爱听,那可能是演员60岁以后的事。“老艺术家们的表演是时间和你,以及观众共同成就的一个美妙的结果。”

翟佳宁也期待着自己演到70岁的那一天,因为他看到国外的顶流脱口秀演员们到了六七十岁依然活跃在一线舞台,“我看着这个东西他不是青春饭。”他笑道,“稳定。”

前行的观察者

作为这个夏天里风头正盛的脱口秀演员之一,如今的翟佳宁走在路上偶尔会被观众认出来,“人家说合个影那就合影,拍完了就走了。”

翟佳宁始终不觉得自己是这个行业里的“明星”,无论有多少的工作、多少媒体关注,他始终不习惯被别人“照顾”,他对于“照顾”的定义包括但不限于节目录制时工作人员帮着买咖啡、拿饭,这些都被他看作没必要。

对于采访,他会很警惕重复,类似的问题也希望能给出不一样的回答。“冠军的样子”其实也有,比如,他被邀请参加苹果新品发布活动,也收到了很多品牌送的衣服。

但这些“风光”的事情都被他用喜剧消解了。他在活动上拍视频,说“这里伙食确实行,都不吃白瞎了都”,他也在播客里讲好朋友思宇去他的房间挑衣服,本来只是客气一下,没想到拿着就走了。

他的眼睛,一直看向的都这些具体的、真实的生活。

生活中的翟佳宁/图源:微博@翟佳宁

两个月前翟佳宁回了一趟老家鞍山参加婚礼,发现街边多了许多棋牌室,“这就是我原来没注意到的地方,这就是变化啊,我小时候都不这样,而且其他城市也不这样,东北很多城市都这样。”

这在他人看来或许是城市由盛转衰的信号,但在翟佳宁眼里却焕发出大城市不具备的“生机”。“我现在脑子里有个倾向,我真的认为三线及以下城市的人,活得要比一线城市好得多,他们更像人。”

大城市还在研究预制菜的时候,他想念鞍山早市充满烟火气的丰富早餐,他讲起同学开的馄饨店每天新鲜的馄饨,“他跟我讲每天几点起来去超市里挑新鲜的猪肉,买什么菜,和什么馅,我觉得大城市完全比不了。”

就像他对当下很多流行文化的不解,翟佳宁是一个观念上有些“老派”的人。“我就老有一种想法,我感觉我已经过的够好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还在疯狂地这么累啊、卷各种东西啊。”他说,“现在导致人都不知道怎么活、怎么玩、怎么快乐了。”

他怀念“大家穿个阿迪、耐克就能炫耀半天那个时代”,那时候好的标准也没人定义,但是大家的目标很简单很相似。他也怀念父辈那个年代的生活与娱乐,“吃完饭,看看报纸,电视演啥我看啥,一部《武林外传》能看40多遍。”他说。

对翟佳宁而言,观念与想法并没有好坏与对错,他不断观察、思考,试图去发现和打破当下越来越多的刻板印象,因为“有刻板印象的地方其实就存在着有段子的机会”。

今年的节目里,他有80%段子都是比赛期间新创作的。“上一季把专场的段子说完了,就只能现写了。”他平静地说,“在节目里赶着比赛,也挺兴奋的。”

翟佳宁的身上极难看到脱口秀演员常见的创作焦虑,并不是因为真的天生就有源源不断的灵感,而是他从容地接纳短暂的枯竭。“写完第一个专场之后挺长时间没有什么更新,后来有一天突然就写出了新的东西。”

在这个过程里,他和朋友一起做播客,在新的工作里获得成长,“有别的事代替你写段子的成就感,可能当有新收获的时候,你就不会太焦虑了。”如今播客《三个火呛手》已经有20余万粉丝,“现在也想做一些新的东西,内容创新啊,得突破。”他说。

从业五年间,脱口秀行业经历了起落浮沉,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翟佳宁谈起近期与阎鹤祥的一次聊天,“脱口秀和相声没什么区别,以前我不知道全国脱口秀演员一年能卖出多少票,现在发现跟相声已经快持平了。”市场大了、演员多了,逐渐也出现了许多细分了门类,现在行业里已经有演员专攻互动、教人谈恋爱,也有的做自媒体,“未来三年可能就要分门派了。”

虽然翟佳宁曾在段子里说“喜剧对我来说意味着生命”,但他坦言私下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以确定的是,他还会继续写、继续讲。

“我就讲我觉得好笑的。观众笑了,我就继续讲;不笑,我就删掉。”这大概就是翟佳宁的“简单真相”。